编者按:
常州,位于长江之南,太湖之滨,是长三角中心地带。吴越之地水网交错,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滋养了常州繁荣的农业,也带来了今天的工业繁荣、经济发展。
但是,长江中下游,又是中国大城市集中、人口密度最大、水污染最严重的地区,除了工业污染,农业面源污染和人的生活污染,给长江水系带来了沉重的负担。
在关注常州“毒地”的同时,我们将视野放大,看一看长江流域水污染的现状。《新民晚报》记者近期对长江沿线进行了采访。
长江经济带是我国最重要的经济体,流域内城市有186个,人口超过200万的特大城市就有4个。“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日日不见君,共饮一江水”,长江为我们提供了生命体维持最基本的资源——水。
近日,我们自长江口溯流而上,沿途观察、走访长江污染与生态保护现状。多方面信息显示,长江水体污染依然严重,来自中下游的工业排污、农业种植等难以控制的面源污染、大量养殖业聚集造成的湖区水体富营养化等问题,仍然在使长江生态持续恶化。
工业排污是主污染源
长江干流地处亚热带,气候适宜,优越的地理条件使它聚集了全国近三分之一的人口,长江三角洲、成都平原和中下游平原地区的人口密度达600-900人平方公里,上海达4600人/平方公里以上,是中国人口最稠密的地区。
正是这样的先天地理优势,吸引了大量城市将工业企业沿江布局,长江经济带成为我国最为重要的经济区域,流域经济总量占全国经济总量的比例超过50%。由此导致工矿企业废水和城镇生活污水成为长江流域的主要污染源之一,给这条母亲河的生命体带来巨大的压力。
沿江密集布排的工业企业,入耳仅是一个概念,而沿江一观,便会有直击的震撼。在横跨长江的苏通大桥之上远眺,江边排得密不透风的工厂、码头、船只,前后绵延望不到边,向岸边延伸数公里,在夕阳的映衬下,宛若一个魔幻工业世界。
长江三角洲工业发达,十余年前,对水体保护的意识缺乏之时,气味刺鼻、颜色乌黑含有重金属的工业废水直接排放入江,使太湖流域、长江水体、内河水质均受到严重影响。据环保总局统计,2003年,长江流域废水排放总量达163.9亿吨,其中工业废水排放量72.5亿吨,生活污水排放量91.4亿吨;主要污染物化学需氧量排放总量481.4万吨,其中工业废水排放量131.8万吨,生活污水排放量346.6万吨。
在常熟望虞河边居住了十年的渔民夫妻杨友花和陈加斌说,十年前这里的水比现在还脏,捕来的鱼吃到嘴里都有一股煤油味。经过治理,现在的水质已经改善,他们现在直接取来澄清后作为饮用水。但是,每当汛期来临时,内河的水外涌,带出来的尽是黑水,年年如此。渔民们认为这是城内企业依然偷排污水的缘故。两人十年前在无锡一带打工,谈起那里的内河水质连连摇头,说稠得“像粥一样”,没法捕鱼,更不能吃。
近十年来,我国工业污水排放标准提高,同时作为“点源”污染的工业排污也相对容易控制。有数据统计,工业废水排放在经历2007 年的峰值后开始呈缓慢下降趋势,2010 年我国工业废水排放达标率也已达到95.3%, 2012 年全国废水排放总量为684.3 亿吨,其中工业废水排放量占比为32.4%,比2002 年下降了14.7 个百分点。
各地污水治理行动也在展开,浙江省人民政府近来根据“水十条”和《浙江省水污染防治条例》规定,实施《浙江省水污染防治行动计划》。根据这一行动计划,到2017年,浙江省目标责任书中的103个地表水考核断面Ⅰ-Ⅲ类水质比例达到70%以上;到2020年,Ⅰ-Ⅲ类水质比例达到80%以上;全面消除劣Ⅴ类水质断面,集中式饮用水水源地水质达标率高于90.9%。
再以常熟为例,常熟市常诚环境科技有限公司(原常熟市环境科学研究所)总经理徐先生说,太湖流域尤其是苏锡常一带近十来年对工业排放的污水处理标准一再提高,2007年蓝藻爆发后更是高于全国标准。并且规定除几家大型企业外,企业不许单独排放。每个镇都至少有一个污水处理厂,即使自行净化处理,也必须通过管道输送到污水处理厂集中排放。
在梅李镇的梅李污水处理有限公司,我们看到集污池处十余家企业引来的管道正在排放污水,每条管道上写着企业的名称,如“新锦江印染”“色织(集团)公司”等。这家污水处理公司本身是由数家印染企业合资所办,公司总经理邹建伟说,本来各家企业自行处理污水,后污水排放标准提高,企业无法承担技术升级改造成本,便集资创办,共同处理污水。经过三四道工序处理后的污水已然变成淡黄的透明液体,氮磷等各种均达到标准。
经过多年的宣教和相互影响,不少企业自身也有一定的环保意识。我们在常熟了解到,一些企业在污水处理上的投入占到整个企业建设总投资的四分之一。
虽然工业排污相对容易控制,且也有所成效。但毫无疑问,工业废水排放总量依然巨大,企业偷排现象仍然难以禁绝。沿江工业企业偷埋有毒有害废弃物的消息也频频传出,去年10月江苏靖江被曝丑闻,位于该市马桥镇侯河村的侯河石油化工厂二十多年来将上万吨的危化品废弃物填埋在地下,严重污染了周边环境和地下水;最近常州外国语学校事件更是举国震惊,学校建在三间化工农药厂原址的毒地之上,地下水出现氯苯、四氯化碳等有机污染物,最严重样本中,氯苯超标逾9.4万倍,土壤氯苯亦超标7.8万倍,汞、铅、镉等重金属亦严重超标。
曾任复旦大学生物多样性科学所所长,现为复旦大学特聘教授的陈家宽说:“水即使是清流,重金属污染或其他污染物又岂是肉眼能看得出的?”
全国政协委员、华东师范大学教授陆健健等有关专家说,虽然近年来国家在长江的污染治理上进行了大量投入,但长江水污染形势仍然比较严峻。目前长江干流60%的水体都已受到不同程度的污染,其中工业和人口比较密集的长江中下游上千公里河段,沿岸水质基本都在三类和四类之间。地处长江入海口的上海市,只有在江中心长兴岛一带,才能取到三类水作为上海市的饮用水源。
水体富营养化问题最严重
除工业污染之外,由农业生产、养殖业、生活污水排放等带来的水体富营养化,可以说是目前最严重的问题。在崇明东滩采访时,东滩鸟类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处科技信息科科长马强说,检测表明,长江口的水质污染主要是农业氮磷超标,水体富营养化。
复旦大学生命科学学院教授、多年从事长江生态研究的吴纪华说,类似工业企业污水排放的“点源”污染相对容易控制,而沿江农业大面积的农田施加化肥、农药,随着雨水和地表径流进入自然界水体,加上一些不规范的生活污水排放,这样的“面源”污染很难控制。另外,她介绍说,长江流域都是浅水水域,水深基本在6米之内,在氮磷超标的情况下,很容易引起蓝藻水华暴发。
水体富营养化在湖区更容易集中体现。2007年,太湖蓝藻暴发,无锡全城自来水断供。去年夏天气温偏高,无锡又遭遇连续特大强降雨,大量氮磷钾等营养物随雨水、河水排入太湖,雨后又是持续的高温,导致太湖蓝藻再一次爆发,当地居民表示5公里之外已经可以闻到蓝藻腐烂的恶臭。据称,太湖每年蓝藻打捞时间都需要持续半年,每天打捞的蓝藻量达到2.6万吨。
长江的另一湖泊,也是我国最大的淡水湖——鄱阳湖,近年来也出现蓝藻。2014年,鄱阳湖第二次科学考察成果陆续公布。对比2007年到2011年间的现场调查数据,科考人员发现,2013年鄱阳湖蓝藻水华分布区域较前几年有大范围增加。中国科学院南京地理与湖泊研究所鄱阳湖湖泊湿地综合研究站夏季采样发现,在都昌、军山湖、康山湖、撮箕湖、战备湖等湖区水面均有肉眼可见的大群体蓝藻聚集。此次科考研究也显示,未来5年,鄱阳湖的东南湖湾、老爷庙附近湖区、康山大圩、南矶湿地和入湖河口尾闾区等区域还将可能暴发蓝藻水华。当总磷浓度达到0.2mg/L,这些湖区所含蓝藻生物量将可能与太湖、巢湖等蓝藻水华严重的湖泊相当。
鄱阳湖湖泊湿地综合研究站站长陈宇炜也告诉记者,东部一个较大的湖湾,研究团队已经跟踪了几年,蓝藻水滑每年都能够观测到。经调查,这与该区域的珍珠养殖有关,大量高营养育的珍珠养殖废水进入东部湖岸。除此之外,陈宇炜的研究团队还发现这一区域的一些水生植物已经消失,湖底从沙质变成了为淤泥为主的地质,这实质也是因为含了大量营养的缘故。
吴纪华告诉记者,沿江沿湖水产养殖密集,饲料投喂加上水产品本身的排泄,所以养殖所在的水体氮磷含量都较高。此外,养殖水体还会有很多抗生素投放,这些都是污染源。
复旦大学特聘专家陈家宽对鄱阳湖的水体变化非常关注,他很早便警示,鄱阳湖是长江中下游地区仅存的两个大型通江湖泊之一,需要加以特别保护。巢湖、太湖也曾是通江湖泊,与长江阻隔后,成为富营养湖泊,蓝藻暴发态势严重。江西方面正在酝酿在湖口修建鄱阳湖大坝,一旦工程上马,鄱阳湖“就不是一个通江湖泊,不能及时换水,届时蓝藻将大面积暴发,今天的巢湖、太湖就是明天的鄱阳湖”。
对这座大坝,陈家宽一直忧心忡忡,生怕它什么时候便上马修建了。他说,修建大坝影响最大的是上海,因为鄱阳湖有赣江、修水等5条支流汇入,湖区有1400亿立方米的水量,水质都非常好,是长江下游最大的水源补充,一旦修坝拦水,对下游将是致命的打击。
航运量激增带来船舶污染
长江是横贯我国东西的水上运输大动脉,航运业十分发达,常年在水上运营的船舶有21万艘,这些船舶每年向长江排放的含油废水和生活污水达3.6亿吨,排放生活垃圾7.5万吨。另外,因海损事故造成的油品、化学品污染事件也时有发生,对长江水环境构成了极大威胁。
在安庆,我们跟随安庆海事局的巡航监察人员,登上巡航艇,随机择船检查环保处置状况,检查结果不容乐观。
巡航艇靠上一艘停泊在江中满载煤炭的运输船“渝山699号”,安庆海事局大桥巡航救助执法大队队长夏宏怡和监督员汤明华跳上甲板,询问油水分离器的运转情况。油水分离器是船舶的主要防污染设备,用于处理船上产生的废油,从上世纪90年代国家便要求每条船只必须安装。
大副罗志明上来便卡了壳,只好老实交待,说油水分离器已经坏了大半年,一直没修,和公司及船长都报告过,但始终没有下文。
按照规定,每条船处理油污和生活垃圾后,都要登记备案,由处理单位盖章确认。而这条船上的油污处理记录簿让人着实看不明白,它抵达安庆时尚未到4月,而记录上写的油污处理记录却是2016年4月1日,并且盖有“三峡环保”的条形印章。对此,罗志明和刘吉英自己也给不出明确解释。
而生活污水处理记录簿上最新一条记录是2015年12月27日,与油污处理记录簿不符。油污记录簿上2016年前三个月均有记录条目,说明其有航运行为,但垃圾处理却没有记录。罗志明只对最近一次在三峡停泊时的垃圾处理给出解释,他说处理是公益性质的,所以没有记。
巡航艇靠上的第二条船是装满黄沙的运输船“银祥”号。船上油水分离器运行正常,但船长老吴说,生活污水处理器在造船时虽已整合在内,但管子没接到卫生间和厨房,所以没用过,生活污水还是直接排掉,干物质则用垃圾桶收集后,每过一段时间由垃圾回收船收走。
当夏宏怡询问国家补贴安装的生活污水处理器时,老吴说去年8月已经填报了申请,但还没接到安装通知。
交通运输部为提高水上交通环保水平,促进节能减排,曾于2013年8月19日印发文件,提出自2013年10月1日至2015年12月31日期间,对“两横一纵两网十八线”(长江水系、珠江水系、京杭运河与淮河水系、黑龙江和松辽水系及其他水系,形成长江干线、西江航运干线、京杭运河、长江三角洲高等级航道网、珠江三角洲高等级航道网和18条主要干支流高等级航道)范围内符合条件的船舶加装生活污水处理或收集装置给予政府补贴。自2016年1月1日起,海事部门将禁止生活污水排放达不到现行规范要求的内河运输船舶进入“两横一纵两网十八线”水域航行,以促使航行于三峡库区和京杭运河船舶生活污水达标排放率达到100%,优化水资源环境,促进南水北调工程京杭运河苏北段“清水廊道”建设。
监察人员随后又询问了来自阜阳、南京等地的五六条船只,得到的回答均是去年已申请,但需要排队,还未接到安装通知。
根据“船舶污染物排放标准GB3552-83”(1983 年4 月9 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城乡环境保护部发布1983 年10 月1 日实施),为防止船舶排放的污染物对水域污染,规定船舶排放的“含有粪、尿及船舶医务室排出的污水等生活污水”中,生化需氧量不大于50毫克/升,悬浮物不大于150毫克/升,大肠菌群不大于250个/100毫升。而长江污染目前主要是富营养化,生活污水排放是一个主要因素。
此次检查的船舶中,也有环保先行者。停靠在安庆港的集装箱船“华政888号”,1988年出生的船长江淮波说,这艘集装箱船前年造好,去年下水,当时他们还没有去等国家补贴,而是自己掏了几万元钱先装了一台生活污水处理器。
在很多船的醒目位置,记者也看到海事局张贴的环保公告,强调禁止任何垃圾排放入江、有毒有害垃圾必须与其他垃圾分开存放等,违反规定,将按《防止船舶垃圾和沿岸固体废物污染长江水域管理地规定》,处以30000元以下的罚款。
汤明华介绍,近年来,国家对船舶的环保要求越来越高、越来越严,海事局的监察执法人员每天在江上巡航检查,以他所在的大桥大队为例,监察人员每天白天巡航2个班次,每月夜间巡航约8次,频繁的监察对船只形成了比较大的约束力,近年船只排污情况明显改善,巡航时在江面上已很难见到因随意排放出现的油污。
遗憾的是,4月4日中午,记者在武汉长江大桥近汉口的桥头发现大片油污带从上游漂来,油污带长达数百米,宽七八十米,呈黄色块状,在江面上非常醒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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